□李嘉泳

   
　　灰塵早已使我鮮亮的龍身變得灰暗，歲月的打磨亦使我斑駁。窗外那一簇啼血的杜鵑，你是否也來為我送行？ 

　　我本是深山之中參天的樟樹，我每日努力地向上，獲得陽光和雨露。希望成為最挺拔的一棵，離開這暗無天日的深山之中。 

　　這一日終于來臨，我被砍伐，運到一個叫順德的小鎮之上。我不知道我之后的命運，心中滿是忐忑，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希望。 

　　我被造成龍舟，被涂上了鮮亮的顏色，龍頭上那銅鈴似的雙眼，顯出了龍舟的兇悍和高貴。準備參加來年的龍舟大典。身后的河底淤泥讓我沉睡，那一刻，我就知道，這個小鎮上，是我扎根的地方。 

　　喧鬧的鑼鼓讓我蘇醒，撥開淤泥，我被人們歡呼著，唱著不知名的調子，放入淺淺的河中。他們的喜悅漫延，升騰，喧叫著，讓人看見他們無邊的快樂，那時候，我承載了他們所有的夢想。 

　　在河里競渡時，鼓聲震天，河岸兩邊堆滿了人。老人們站在河岸邊，笑瞇瞇地看著我，仿佛在回憶他們年少時候。小孩騎在父親的肩頭上，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切。唯有我，忍受著幾十人的重量，艱難前行。 

　　或許只有我的痛苦才能成全他們的快樂吧。我已扎根在這個南方小鎮，在靈魂深處，總有一處地方，名為順德。 

　　大典完畢，我被重新埋進河底，在深重的淤泥覆蓋下，我聽到人們慶祝時的歡呼，聽到人們哼著那龍舟調，歌聲之中，是掩不住的快樂。我甚至可以想象，他們吃龍舟飯時盛大的場面。但我知道，這一切因我而起，卻與我無關。我要做的，只有沉睡，等待下一次慶典的蘇醒。 

　　年復一年，漸漸地，我已習慣了慶典的喧鬧，也見證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長。只是，我變得老舊，不再是當年試水時的模樣了。作為龍舟，我亦知道，我將面對的死亡。 

　　木棉依舊盛開如火，想當年的模樣。而不同的是，河道越來越窄，淤泥越來越淺，河岸兩邊從當初泥濘的羊腸小道變成平直的水泥道。只是，河道里的水渾濁不堪，漂滿垃圾，而我亦從終年沉睡的河底被挖出，讓太陽炙烤著身體，我仿佛聽到木料斷裂的聲音。 

　　我平靜地等待著，等待著解體，等待著死亡。在耀眼的陽光之下，我仿佛看到當年深山之中的那一棵樹，看到試水時周圍的人的喜悅，看到了競渡時那熱鬧非凡的場面。 

　　遠處傳來熟悉的龍舟調：“端一元龍起北關，通城齊到錦巖間。三聲金鼓旌旗舞，爆仗如雷浪似山。” 

　　銅鈴似的雙眼失去原有的神采，流露出的不舍，并不是對世間，而是對這個名為順德的小鎮，對順德人的留戀。 

　　木棉如火，為我送行。 

　　龍舟之祭，祭的是順德魂。

（編輯：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