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日英

　　一個本是湛江的女人，自從嫁給丈夫以后，我就是北滘碧江人了。冥冥之中，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家鄉湛江，與丈夫碧江，雖不同級別，都有“江”字。江，河也。既是一方河流，也是養育人的生命之源。看來，與丈夫不光有命運之緣，也有一江之緣。

　　于是，工作之余，便與丈夫常回碧江看看。彈丸之地，竟然秘藏著嶺南之鐘靈毓秀。盡管聽丈夫說的河流已經覆地為路，不再有水鄉的風貌了，但是，道路兩旁的鑊耳屋，卻深深地迷住了我。

　　那是至今仍然黑壓壓一大片的鑊耳屋群。水磨青磚墻面壘成了各式的富貴人家，屋頂無不擎著標志性的鑊耳，成雙成對，凜然透著威嚴與肅穆。細看也不盡相同，不過，外形都是因為形似鍋耳而得名。粵語“鍋耳”跟“鑊耳”同音。鑊耳外墻建造十分考究：最頂端一道“幾”字形的黑邊，往下便是一道整齊的瓦鑲嵌其中，猶如法官卷曲的假發。再往下是一道與瓦平行走向的白色灰帶，繼續往下的也是黑白相間的兩道灰帶。如果富戶不吝嗇，也叫工匠人做一些好看的灰雕泥塑，花鳥魚蟲的，十分耐看。其總體結構從檐口至頂端用兩排瓦筒壓頂并用灰塑封固，處理收口的工藝，是整座建筑工程難度最高的地方，完全體現著建筑工匠的智慧與高超工藝。遠遠望去，鑊耳形神兼備。

　　有時，我不免會遐想，為什么嶺南富貴人家這么喜愛鑊耳的結構呢？我總覺得它們美但冷峻了點。驟然一望，你會覺得，那一面鑊耳墻，堪如一個士兵戴著頭盔，準備出發為國建功立業；也像一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少女綰好發髻，準備靜待出嫁；更像某個大神下凡，張開兩臂，接受世人的敬仰。于是乎，我隱隱知道了舊時富戶的那種微妙的心理追求。

　　到了兒子稍大一些能牽著遛街的時候，我們也常常穿過那片“鑊耳叢林”。每當我們靠近鑊耳屋的時候，兒子的目光總在最高的地方停留，笑瞇瞇地邊指著上面邊回頭對著我說：“媽媽，你看，豬耳朵，黑黑的豬耳朵!”我聞罷不禁覺得好笑，但細看也像，于是就連忙夸贊了一下小家伙。“媽媽，為什么上面那么多豬耳朵呢？它們好像指著藍藍的天空哩!”兒子有點不依不饒地繼續問。“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哦。它們好像在聽天空的聲音吧，我想。”我胡亂地編，畢竟我也無法解答。一雙雙鑊耳指著湛藍的天空，莫非是屋主人老揣著做官的夢，時刻在聆聽天子的圣旨？

　　據說這里在明清時期，曾經出現過很多才俊，碧江金樓的主人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人物。富貴人家，書香門第，無不指望通過十年寒窗苦讀而一朝金榜題名天下知的。可是嶺南離天朝僻遠，如何盡快收到中榜消息呢？會不會因為心理作祟的緣故，而迷信地在屋頂側著雙耳去收聽呢？盡管我是這樣猜想，但事實肯定與我的想法大相徑庭的。

　　“媽媽，你喜歡那些豬耳朵嗎？”兒子曾不止一次地問過我。每次看著鑊耳屋的時候，我總是感覺它們離我很近，但也遙不可及。若在古時候，這種大富大貴的生活肯定是很多人都夢寐以求的，可是我偏偏不向往那種生活。女子長年養在深閨，連朋友圈里都沒有幾個要好的閨蜜，那可不是自由的事情。當兒子問我喜歡不喜歡時，我知道小家伙對它們有點好感，就順勢而為地說喜歡。

　　后來，兒子讀小學了。有一次，我們也在閑逛那片老地方，他突然說了一句話：“媽媽，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歡它們的。”我停下腳步，吃驚地望著他，不知道說什么好。“媽媽，你可知道我一直以來是怎么想的？”兒子一本正經地問道。我蹲下身，雙手拉著他的雙手，微笑著對他說：“說吧，我的小乖乖。”“媽媽，藍藍的天空是你，黑色的豬耳朵是爸爸和我，爸爸和我是要聽媽媽的話的。”小家伙說完，狡黠地抿嘴笑著。

　　天啊，這小家伙怎么會這樣想的？“我為什么就是藍藍的天空呢？”我疑惑地問。“藍藍的天空藏著一條河，那是媽媽的家。媽媽的家在湛江，媽媽就是天空。如果我和爸爸不聽話，就沒有好吃的了。”小家伙說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我聽了，似懂非懂。

　　鑊耳屋上天空，真的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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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潘潔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