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柳虹
離我家村子不遠處有一條水道,小時候以為那就是海,長大以后才知道那是西江支流,叫順德支流水道。它一邊是南方醫科大學順德校區,另一邊就是我家的村子。下面就叫它河吧。
這條河不僅藏著我童年的記憶,也藏了無數人的秘密。幾載春秋,幾代人的更迭,它仍然在這里,奔涌依舊。
小時候常常跟著媽媽來這里游泳,哥哥姐姐就是在這里學會游泳的,而我學不會。原因很簡單,我怕水。媽媽之后提起這件事,就覺得好氣又好笑:“你呀,跟哥哥姐姐一起學游泳,就你學不會。一下水就死死抱住我的大腿,像只樹懶一樣,稍微扒開你的手你立馬喊救命,方圓十里都能聽到你的豬叫聲。”
上小學以后,就很少來這里了。直到六年級送別朋友的時候,跟他們來這里小聚了一下,朋友還因為不想離開而對著這條河流吶喊。沒多久就下起暴雨,我們幾個小孩躲進一間寺廟里,對著神明拜了拜。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雨停后,我們來到一個渡口。我也是后來才知道這個渡口叫沖鶴渡口。那里有一棵大榕樹,那時渡口還是有船只在沖鶴和馬崗兩岸來往的,現在好像很少了。
高中的時候,周六中午才放學,我常常會在學校待到沒那么多人才回家,中間這段時間用來補一些筆記或者背一下書之類的。回到家隨便吃點東西,等媽媽下班回來就會跟媽媽去河堤散步。
春天,看草長鶯飛微風吹;夏天,見夕陽斜暉映長影;秋天,有魚群洄游枯草燒;冬天,望魚塘干涸候鳥立。
我會跟媽媽走好遠,從安利水閘走到沖鶴渡口,有時還要往前再走一點。一路上我們會聊好多,我在學校這一星期里發生的事,媽媽在家里這一星期的事,我對未來的理想生活,媽媽過去的青春歲月……時間真不好,讓我媽媽成為我媽媽,而不是跟我一樣大的朋友;時間真好,讓我媽媽成為我媽媽,做只屬于我的最貼心的朋友。
姐姐下班回來,吃完晚飯也會跟我去河堤走走,這段時間她幾乎不會玩手機,而是抓緊跟我聊天的時間。她總會跟我說她工作上的事,也會聊她男朋友的事,偶爾我倆也會吐槽一下家里的事。我總覺得我要保護我姐姐,她太漂亮了,有人開著摩托車朝我們吹口哨,我會立馬瞪回去,讓他們知道我不是好欺負的。
后來,爸爸媽媽覺得晚上走河堤對我們兩個女孩子來說太危險了,所以我們只好走那條“安利特大橋”。那時候它剛建好沒多久,我走上去時挺害怕的,車輛經過時我總感覺它在晃動,所以我通常都是大步流星走過去。河水從它底下緩緩流過,一些搬運沙石的船只也會穿過它,河面上的警示燈在夜晚閃爍得格外奪目。
哥哥減肥那段時間也會在這橋上來回走上幾圈。有幾天晚上,我們兄妹仨一起走在這條橋上,談著彼此的心事,有很多對彼此之前的誤解也消除了。我們通常會走到南方醫科大學順德校區的一個側門,那外面有幾家食店,生意總是火旺。我19歲生日那天,也去了其中一家吃飯慶祝。
河堤上的故事不僅只有我們的故事,還有每一個經過這里的人的故事,有時他們會在這里停下,望著河水流淌,或釣著魚,或發著呆,或笑著,或哭著,形色百態折射出的人生繁雜。河水承載的不止只有我們這一代人的故事,還有每一代人在這里的故事,或騎著車馬,或乘著船,或行走在路上,關于生計,關于生死。
我擅長地理,那時剛好學到河流堆積,我用我學到的知識跟媽媽說這條河的彎道形成的原因。媽媽因為我能分析出這些感到欣慰,說:“那你知道這條河是哪一條江河的分支嗎?”我說不知道。
媽媽告訴我,這條河是西江的一條分支,它一直流,流到珠江口,流出零丁洋。
我感到震驚,原來我離零丁洋這么近嗎?文天祥寫的《過零丁洋》原來就離我這么近嗎?原來我可以離英雄這么近……
媽媽后來跟我說,曾經有一只豚在這里擱淺,被村民發現了,上報到河警那里,相關人員過來把豚引渡出去了,好像還上過報紙。但是什么豚,我忘記了,依稀記得那是在咸淡水交匯處生活的豚,在珠江流域這邊才有的,很稀有,是保護級動物。
河呀,原來你自己也有這么多秘密,我知道的,不過是冰山一角。河呀,你的這么多秘密,我都只能通過前一代人口中知道。河呀,你知道我們這么多人這么多秘密,你可千萬要替我們保守好呀。
河呀,秘密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