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遠清

陳村基塘

　　順德花卉種植歷史悠久，飲譽海內外。早在2000多年前當地就有“花之鄉、卉之都”的美譽。順德的花卉果木又以陳村最為出名，“戶以花為業，村以花出名”是指歷史上陳村花卉從業者眾多，且種植規模巨大。古代陳村人“衣香食果”——靠種植花草水果為生，故陳村又叫“百花村”。陳村歷代以種花產香著稱，其中的香藥遠銷海內外。有的香樹屬于野生植物，有的則是人工栽植的。其時富家至少種千樹，“歲售逾數萬金”。當地花果種植之業，歷經千百年來，至今興盛不衰。 

　　早在漢武帝時期，陳村人的花卉種植已發展成為商品生產。清朝咸豐年間《順德縣志》有相關記載，如“陳村歲載花果出售諸郡，自漢例獻龍眼、荔枝，宋貢異花，蓋由來已古”。漢武帝在長安上林苑建造扶荔宮，引種的荔枝、龍眼、金桔、桂花、昌漪和指甲花等花果，多是從陳村選取的。當時順德陳村的花卉能進貢入京，說明當地人的種花技藝非同尋常。自西漢以來，花卉文化已經在嶺南的歷史中占據了重要的位置。這反過來又進一步促進陳村及周邊地區花卉種植的持續發展。 

　　隋唐以前，廣東是地廣人稀，經濟發展水平比中原地區落后。到兩宋時期，隨著中國第二次人口大遷移，從黃河流域大量遷來廣東的人口，在珠江三角洲修筑護海堤圍，逐步開發沿海低地農田，并從事農業生產。當地的土壤和氣候適宜于種植熱帶和亞熱帶作物，其中花卉果木就是較有經濟價值的農作物。《順德縣志•卷11》（乾隆刻本）載，陳村“漢有扶荔之宮，宋有異花之獻，置堠傳送，皆自南海，意即斯鄉”。當中所謂“異花之獻”，即向朝廷貢獻奇異的花卉。當時陳村一定有珍貴的花卉種類和相當規模的種植產業，才有可能得到朝廷的青睞而具備獻花的資格。 
自宋元以來，人們已積累了一定的種植經驗。明朝初年，朱元璋又一再用法令在全國各地推行桑、麻、棗、棉的種植，使廣東各府、州、縣廣泛出現種植桑、麻等成片區域。這種栽培經濟作物的風氣對后世產生相當大的影響。在同樣面積的土地上種植經濟作物比種植糧食獲得更大的經濟收益，人們更是日益把經營眼光投向經濟作物。珠江三角洲地區的花果生產一馬當先，走在了全省的前列，其中毗鄰廣州的順德陳村更是以花果代替稻田生產，花卉種植面積越來越大。 

　　明代皇帝非常重視農耕，廣東是“一年三熟”之省。陳村因米市的繁榮而成為廣州的重要谷埠，也有“陳村谷埠”之稱。但陳村等地的經濟作物種植面積一直超過糧食種植面積。故明代的陳村還是以花卉種植為主，鮮花品種甚多，素馨花、菊花、梅花、朱槿花、指甲花、海棠花等為常見品種。 

　　明初，珠江三角洲出現把水田改為基塘的現象。所謂“基塘”，即將一些“地勢低洼，水潦頻仍”的生產條件較差的水田深挖為塘，將挖出泥土堆于四周成基。塘用來養魚，基面種果木，稱為“果基魚塘”。明代中葉，陳村種花業已頗為興盛。商品性花卉種植普遍興起，當地種花蔚然成風，規模較大，出現了花卉場遍及各村的景象。已逐漸形成以花卉為主業的種植結構，花卉栽培技術達到相當高的水平。明嘉靖以后，農作物的商品化程度不斷提高，從而逐步地改變了傳統農業生產的結構。經濟作物如蠶桑、甘蔗、水果、花卉和蔬菜等種植面積不斷擴大，都先后形成了專門化的商品性生產行業。清初學者屈大均著的《廣東新語》以詩的形式記錄陳村當時的花卉種植盛況為“漁舟曲折只穿花，溪上人多種樹家。風土更饒南北估，荔枝龍眼更繁華”。陳村花農因之有代代相傳的種植技藝和經驗。 

　　明朝中期以后，珠江三角洲地區的花卉果木種植已發展成為一種商品生產，不少地方的花農以種花為主要謀生手段。珠江三角洲各地以種花著稱于世，其中以菊花、素馨花(大葉茉莉花)、茉莉花、指甲花、牡丹花、梅花、桂花、小棉花、孔雀花、蘭花等最為出名。陳村所處地理位置較為適中，花卉果木大多銷往周邊地區。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提到明代陳村人在經營花卉生意上，稱“嘗負擔種花卉販之，近者數十里，遠則二三百里。他處欲種花卉率就陳村買秧，又必使其人手種持接，其樹乃生且茂，其法甚秘，故廣州場師，以陳村人為最”。陳村歷來花卉品種多，花的品質也較為上乘，花卉的色澤品相較好，故市場銷路暢通。明末，陳村一帶花果種植規模進一步擴大，家家戶戶種果養花。 

　　明末清初，出現了“桑基魚塘”，即將原來基面種的果木改為桑樹。“桑基魚塘”一經出現，便很快取代了“果基魚塘”，并得到了長足的發展。蠶桑種植與養魚可以資源互補，并獲得較大的經濟效益，如蠶沙喂魚，塘泥肥桑等。繼南海九江鄉之后，順德縣龍山、龍江、陳村等地也陸續將原有的“果基魚塘”改為“桑基魚塘”。這一時期，順德成為全省蠶絲和絲織業生產中心，如倫教、沙滘、勒流、黃連等地的絲織業皆有盛名，形成了圩市密集、百物輻輳、商賈云集的大發展局面。陳村當時盛產糧食和魚蝦，成為廣州市郊主要的金融和糧食市場。這個階段陳村的主要經濟支柱是谷物貿易，而花卉果木種植的收益在其中只占很少一部分。此時整個珠江三角洲的果木種植業都處于一種附屬地位，而陳村的花卉業也在這樣一種大背景下走向了式微。 

　　清代中葉，隨著海禁的開放和對外交流的發展，珠江三角洲農業生產空前發展，特別是商品性農業生產異軍突起，更為世人所矚目。陳村花卉生產也開始出現了一個新的發展勢頭。從海外引進的品種，加上地方培育的特色產品，花卉果木品種得到極大的豐富。陳村各地多種龍眼、荔枝，每年有大量果干出售外地。清乾隆年間（1736～1795年），陳村是珠江三角洲的主要商業中心，經濟發達。陳村圩市曾與廣州、佛山、東莞的石龍鎮合稱為廣東四大名鎮——“廣佛陳龍”。此時，水果也是商品性農業生產的主要項目之一。荔枝、龍眼、柑橙、香蕉四大名果和桃、李、梅、梨、菠蘿、楊梅、楊桃、柚子、金桔、檸檬、橄欖、番石榴、海棗、木瓜等數十種嶺南佳果已大面積種植。其情形如屈大均其名著《廣東新語》卷22、25中記載一樣，即“廣州諸大縣村落（包括陳村）中，往往棄肥田以為基，以樹果木，荔枝最多，茶、桑次之，柑橙次之，龍眼多樹宅旁，也樹于基”。 

　　關于陳村的花卉種植規模，在《廣東新語》中有記載，如“陳村周圍40里，居人多以種龍眼為業，彌望無際，約有四十萬株荔枝柑橙、請果居其三四。此屋皆焙、取荔枝、龍眼為貨，以致末富”。隨著種植日廣，貿易市場在當地也不斷增設。乾隆《順德縣志•卷三•墟市》記載，此前陳村就有墟市，墟市內“煙戶稠密，鋪舍連絡，百貨輻輳”，“為縣內之大市鎮”。到乾隆十三年(1748年)，又再開新墟，“尤旺，遠近皆就市易”。甚至花卉專業市場——龍津花市也應運而生。時人李樹在《龍津花市》中對此有生動、形象的描繪：“紅紫芳香萬種春，稽含草木記來真。衣花食果嶺南口，口葉裁煙佛沼民。一水尚能迷洛艇，千枝猶可贈游人。何口仙令逢潘岳，收入河陽滿葉新。”足見其規模和花卉種類也不遜色于其他地方，極大地促進了當地旅游業的發展。可見，清代中后期，陳村已發展為花卉果木生產和種苗培育基地及藝花技術之鄉。陳村一帶花卉種植的規模進一步擴大，此時花卉主要向外地銷售。 

　　清朝時期的弼教，還不是如今陳村所管轄的范圍。隨著社會的穩定和發展，當時的弼教花卉種植業迅猛發展。這時的弼教擁有“百里春林繡落霞”的鄉村美景，是順德最大的花卉生產基地。清咸豐以前，弼教的花卉生產在順德可謂獨領風騷，占盡風流。相傳佛滘最遲在明代就開始種植時花和果樹，其中所植米仔蘭，于夏秋季采摘，曬干后用于溫茶，味道清香，品質極佳，在當地久負盛名，有“金樹”之稱。盡管如此，佛滘村的花卉生產量還不及當時的陳村，如《順德縣志•卷二》（咸豐六年刻本）載，陳村“列畦漪花，環舟來移其種者，篷揖相望，與弼教同，然花多果少，買夏論圃，終不若陳村之盛”。到清代咸豐后，由于陳村產業結構調整，重點發展蠶桑業、錫箔業和釀酒業，故陳村花卉生產受到擠壓。清代《順德縣志•卷三》（咸豐六年刻本）中記述，“今則弼教花圃多于陳村，移花接木之法，講求甚熟，流通也廣”。又云“種樹藝花，今盛于佛洛，去陳村僅數里，場圃殆遍一村……豈即陳村遺法，近而得傳耶？其焙果，則仍為陳村故業”。由此推斷，此時陳村花卉生產規模小于佛滘，也沒有專門的傳統花卉種植技術，且“百花村”之名還讓位于佛滘。當然，陳村此時在花卉種植上也不是處處落后，其種菊花、蘭花的技藝，在《順德縣志•卷三》（咸豐六年刻本）中有相應記載，稱“菊圃多在陳村，陳村藝菊之盛，自黃東野始”。清末區金策撰的《嶺南蘭譜》也載“順德弼滘鄉，號稱花村。鄉人皆藝花為業，挨枝接節，精巧絕倫。即以花起家，如茂林園者，問及種蘭，則惘然不解，可稱怪事”。佛滘村花卉生產的發展，彌補陳村此后花卉業發展基礎的不足，為陳村花卉產業的發展奠定了一個重要基礎。 

　　清同治年間（1864-1866年），陳村花卉種植又一次由盛轉衰。因種桑、養蠶、繅絲、紗綢紡織的經濟效益高，順德一船生絲出口，一船白銀歸。當地先后掀起棄田挖塘、疊基、種桑養蠶、繅絲、池塘養魚的高潮。陳村各地也逐漸棄果伐樹，集“種、養、繅”的家庭手工業于一體的農業經濟開始得到發展。繅絲興，稻農居家養蠶的也多。為了經濟上的好收益，連種水稻的花農也在改水田為畦地種桑。 

　　清末，陳村花卉業又開始復蘇，并成為水仙、桃花、年桔的天下。隨著東南亞地區市場的不斷開拓，貨物可通過東南亞市場轉運歐洲和南美地區。這個時候花卉出口需求量大，當地的花卉品種也大為增多。又因廣州市場的轉型，貿易的對象已從特權階層擴大到民間的普通老百姓。這一時期，廣東商品性農業生產已經逐步形成大小不等的農業商品性生產的專業區域，同時出現專門從事某一經濟作物種植的專業戶。其中花卉種植專業戶不是依靠傳統農作物維持家庭生計，而是“衣食于茶”或“以花作衣”。由此可知，珠江三角洲商品性農作物的種植是根據市場的需求來確定的。這就相當于一種早期的市場經濟發展模式，也是陳村花卉種植在明清時期出現盛衰交替的重要原因。 

（本文來自《陳村－中國花卉之都》） 

（編輯：柱子）